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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西拉丁,东希腊」

在学有机化学的时候,学到了 SN2 反应的名字叫 "Bimolecular nucleophilic substitution",SN1 则叫 "Unimolecular nucleophilic substitution"。

同时,我们知道,“单原子气体”叫做 "Monoatomic gas",“双原子气体”则叫 "Diatomic gas"。那么,为何在这两套命名中,同样是“单”和“双”,却用了不同的前缀?

事实上,这又是一个历史遗留问题:英语中的拉丁词源和希腊词源的区别。

Mono- 前缀来自希腊文“唯一的” μόνος (mónos);Di- 前缀来自希腊文“两次” δίς (dís)。作为希腊前缀,它们搭配希腊词根出现,比如 atom (ἄτομος) 就是一个典型的希腊词。

而自然,Uni- 和 Bi- 就是拉丁文中对应的前缀。前者是“一” ūnus,后者是“两次” bis。和它们搭配的 molecule (mōlecola) 也来自拉丁文。

英语的习惯,就是希腊词根要搭配使用,拉丁词根要搭配使用;大多数构词都符合这个规则,除了 "television" 这种不讲究的现代词。("tele-" 是希腊文 τῆλε (têle),"vision" 是拉丁文 vīsiō;希腊文中对应的词根“看”是 "scope" σκοπός (skopós),可惜已经有 telescope 这个词了)

这种事情并不少见。“肾”有两个对应的词根:"nephro-" 和 "-renal",前者来自希腊文 νεφρός (nephrós),后者来自拉丁文 rēnēs。这样就能解释“肾上腺素”的两种写法:"epinephrine" 和 "adrenaline",根据上文的结论,很显然,"epi-" 是希腊前缀,"ad-" 是拉丁前缀,实际上的确如此。"epi-" 来自希腊文 ἐπί (epí),"ad-" 则是拉丁文介词,都是“上”的意思。

分辨拉丁文和希腊文词源,其实没有那么容易,因为拉丁文和希腊文并不是独立发展的,拉丁文从希腊文中借了很多词,这些词又被英语采用:希腊文 ἐλαίᾱ (elaíā) 到了拉丁文里变成了 olīva,也就是 olive; πυξίς (pyxís) 到拉丁文里变成了 pyxis,今天英语中叫它 box。单从它们英语的拼写,是猜不出它们本来的样子的。

也有一些简单的辨别方法。比如,有一些音素基本是独属于希腊文的:

  • χ → ch [k]chrome, school, anarchy
  • φ → ph [f]:telephone, philosophy, hydrophilic
  • ψ → ps [s]psychology, pseudonym
  • υ → y [ai]:python, type, dynasty
  • ρ → rh [r]rhetoric, rhinoceros, rhythm

相应地,q [k] 和 x [ks] 是拉丁文中用的音素:

  • quiet, question, liquor
  • index, rex, axis

"-on", "-os" 结尾的一般是希腊文,它们对应的拉丁文后缀是 "-um" 和 "-us"。比如那些熟悉的“不规则复数”,其实都是因为拉丁文和希腊文中的变位规则。

  • Datum - Data, Curriculum - Curricula, Bacterium - Bacteria
  • Radius - Radii, Fungus - Fungi, Alumnus - Alumni
  • Phenomenon - Phenomena, Criterion - Criteria

当然,这些规则也总是会有例外。许多词从希腊文引入拉丁文的时候,经过了转写,比如 πόδιον (pódion),被转写成了 podium,从而掩盖了它的希腊词源。(甚至,我都没有找出一个 -os 结尾的英语单词例子)再比如 centurion 这个看起来非常希腊的词,其实是罗马军团中的百夫长 centuriō,一个纯正的拉丁文单词。因此,简单的音素或语素并不总是能反映来源,因为它可能在语言发展过程中经历了魔改。

遇到一个一眼看不出来源的词,可以用它的组成部分组一个其他的词。只要认识几个拉丁文和希腊文词根,就可以推导出其他的词根——因为就像上文所说,相同来源的词根往往搭配出现。比如这些词:

Monopoly · Oligopoly · Oligarch · Polymer · Isomer · Isomorphism

都是典型的希腊词源;再比如,

Bilateral · Multilateral · Multitude · Attitude · Attribute · Distribute

就都是拉丁词。

如果我想知道 "-ped" 和 "-pod" 哪个词根是希腊文哪个是拉丁文,我不妨分别组两个词。前者我可以想到 "centipede",后者我可以想到 "pseudopod";"pseudo-" 很明显是个希腊词根(因为有 ps 语素),所以 "-pod" 就是希腊文词根。"cent-" 既然前文已经从“百夫长”一例中透露了是个拉丁文词根,那么 "-ped" 也可以确定是拉丁文词根。

从根本上分清拉丁词和希腊词的方法,当然是把两种语言都学一遍

拉丁文和希腊文的并列发展已经有几千年历史了。它们同属于印欧语族,前者滥觞于意大利地区,后者则发源于希腊地区,都是从青铜时代就已经出现的语言。希腊文明对拉丁文化产生了深厚影响,从拉丁语中希腊语借词数量之众就可看出。罗马人一直以会说希腊语为“有文化”的象征。西塞罗和凯撒都曾师从希腊修辞学家阿波罗尼奥斯,而阿波罗尼奥斯曾在罗马元老院用希腊语演说。马可·奥勒留的《沉思录》,也是用希腊语写成。

常说“东希腊,西拉丁”,即使是在罗马帝国的鼎盛时期,内部也存在这样明显的两种文化分庭抗礼的现象。随着罗马帝国的分裂,东罗马更是在 610 年希拉克略时期定希腊语为官方语言,成了一个彻底希腊化的国家;相对应地,东正教和天主教的《圣经》也分别以希腊语和拉丁语写就。

除了希腊语和拉丁语,英语中还有很多日常用词来自凯尔特语(如 clock, slogan, clan)。但总地来说,在 1066 年之前,所谓的古英语中,无论是先来的盎格鲁–撒克逊语,还是后来的斯堪的纳维亚语,都主要属于日耳曼语。

1066 年之后,随着“诺曼征服”,又有大量的拉丁借词进入英语。拉丁词汇大多非常华丽。随便列举几个:expedite, clandestine, ameliorate;同时,它们在日耳曼英语中,并不是没有对应的词(speed up? hidden? improve?)。因此,从十六世纪起,英国出现了“语言纯正主义”运动。支持者中,不乏熟悉的面孔:狄更斯、哈代、奥威尔,等等。他们坚定地支持所谓“全盎格鲁英语” (Anglish),要剔除一切拉丁和希腊来源的词语。

拙劣的作家,尤其是科学、政治学和社会学的作家,总是着迷于「拉丁词或希腊词要优于撒克逊词」这样一种论调……一般来说,这样的结果都是不断增长的怠惰和含糊不清。

乔治·奥威尔《政治与英语语言》

当然,此言差矣——就像前文所分析的一样,拉丁文在英语中是无孔不入的。与其说是“反拉丁语”,恐怕只能说是“反生僻字”。但我们更要意识到,正是多种多样的词汇中蕴含的微妙情感差别,赋予了英语丰富的表达力。

下次,看到一个英语单词,不妨想想:它是怎么被创造出来的?它来自希腊语、拉丁语、日耳曼语,还是其他语言?从中,可以读出一部历史。